张默

（福建物构所）

从厦大化学楼的阶梯教室到物构所晶体生长实验室，从芙蓉湖畔的朗朗书声到闽江之滨的仪器嗡鸣，我的成长轨迹竟与一位先贤的生命足迹奇妙重合。卢嘉锡先生——这位厦门大学化学学科的重振者、福建物质结构研究所的创建者，不仅是我求学于厦大的精神灯塔，更成为我工作于物构所的永恒航标。当我在基础实验室面对瓶颈时，当我在科技攻关的深水区中跋涉时，先生“科研报国须先正身”的精神理念如长明灯火照彻前路，指引着我穿越迷茫，不断前行。

求学厦大，实验室里的精神启蒙

2016年的深秋，我作为新生踏进了厦大化学化工学院的卢嘉锡楼，走廊墙壁上“C₃H₃”的鎏金字母在灯光下泛着温润的光泽，Clear Head，Clever Hands，Clean Habit的必备要素成为了我心中牢记的准则。校史馆里，黑白的老照片静静地讲述着1945年的故事，在那个风雨飘摇的秋天，毅然从美国归来的卢先生站在被日军炸毁的思明校区废墟前，断壁残垣的实验室没有让他迷茫，而是以果断的行动力组织重建，带领师生在残垣间架起土窑烧制玻璃器皿，以桐油代替润滑脂组装设备，拆解废旧汽车零件改造成真空蒸馏装置。那些在卢老带领下不畏困难的学院先辈们沾着油污却又目光灼灼的面庞，成为我心中克难攻坚的原始图腾。

五年的博士求学途中，我在电化学催化反应的探索之路上，苦苦追寻领域内未解难题背后的原因。在那些探究催化机制陷入瓶颈，设计反应活性位点屡屡受挫的日子里，我经常漫步至化学报告厅前卢先生的铜像下。卢先生的塑像在暮色中沉静伫立，仿佛在诉说着他在艰难的日子里，用树枝在泥地上演算固氮酶的往事，给予我攻坚克难的决心；又仿佛在教导我“科学家要像诗人般想象，也要像账房先生般严谨”。当受到启迪的我重新梳理研究思路，学习先生提出的“毛估思维”，先通过建立理论模型预测活性位点的分布，避免了盲目的试错，随后再结合实验表征展开验证与推断，终于突破了材料结构精准设计与机制解析的难关。那一刻，仿佛先生穿越时空点醒了我，科研探索，创新求真，均源于思维的精妙与操作的缜密交融。

入职物构所，触摸先贤的科研温度

选择来到物构所工作，有一部分原因是源于我对先生精神脉络的主动追寻。如今在所内卢嘉锡院士纪念室中，展柜中陈列着先生用红蓝铅笔亲手绘制的设备改造图：记录着如何将废弃输水管道切割焊接成真空反应器支架，把渔船旧马达改装成晶体旋转台。最触动我的是一张1962年的经费审批单，他在“进口钨灯丝”项目旁批注：“可改用福州灯泡厂次品，此项可省外汇47美元”。这些泛黄的图纸和单据中的字迹里，在我耳边响起了卢先生“螺蛳壳里做道场”的谆谆告诫。

如今，我和团队成员在承担电解水制氢装置核心部件开发的任务时，遇到了进口的贵金属材料资源紧缺与价格昂贵的发展瓶颈。面对这一困局，我翻开先生传记中“用福州瓷土自制高温坩埚”的章节，提议启动“材料本土化”计划。借鉴他改造废旧高压釜的经验，我们与本地企业合作，将其冶炼副产品轻稀土元素作为材料活性组分，开发设计稀土基非贵金属催化剂，摆脱原料贸易困局，推动核心组件国产化发展。当第一组自制阳极在80℃浓碱环境中稳定运行1000小时的消息传来，团队成员在实验室相视而笑，那些挂着汗渍却熠熠生辉的眼睛，正是对先生“国之所需，我之所向”精神的最新注脚。

薪火相传，师者如灯照亮我传灯之路

在承担科研攻关任务的同时，我也逐渐成长为一名硕士生导师，并在近两年中，辅助课题组组长，开展研究生的培养工作。回想初为导师的时光，我面临着人生角色从学生到导师转变的不适。当我从《怀念恩师卢嘉锡》一书中读到了卢先生批改作业的事迹，“某道关于原子轨道的习题旁，他先用红笔圈出概念错误，又在空白处绘制了三维电子云模型，最后写道：莫惧迷途，当年我与鲍林先生讨论时，也曾将sp³杂化误作四方平面的时候”，我感受到了真正的教育不在灌输完美答案，而在点燃思维的火种；不必回避曾经的迷途，而要让学生看见你如何从泥泞中擎起火把。

如今指导学生时，我以卢先生为榜样，以平等的姿态与学生时常展开交流，时而欢快时而激烈的氛围中，我与学生完成了对传统知识的深入讨论与全新发现的理解与交流。于此同时，在学生感到迷惘困惑，陷入自我怀疑的时候，我也会跟学生讲述起卢老的故事，那些攻坚克难，在有限的条件中，创造无限可能的过往经历，让卢先生的精神力量，化作穿越时空的教鞭，轻轻点在每个科研人的心上；让那些泛黄纸页上的批注，凝成新能源长征路上不灭的航标灯，给予一代代科研人前行的力量。

从先生用渔船马达改装的晶体旋转台，到我们自动化的电解槽阵列；从长汀乡村泥地上演算的固氮酶模型，到超级计算机中运行的量子化学程序——变的是科研装备，不变的是卢先生"正身报国"的精神脉络。作为新时代的青年工作者，在响应国家政策发展新能源技术的长征路上，我们应该以先生为炬，不畏失败与困难，持续攀登科学的高峰。值此卢先生诞辰110周年，我期盼通过自己和团队的不懈努力，创新发展新能源技术，当每立方米绿氢带着纯净的能量注入城市管网，实现清洁可持续的社会发展的使命——这便是我们对先生最庄重的告慰，更是“正身报国”精神在科技强国的壮阔征程中，最澎湃的时代回声！